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在我面前展开,不由想起《摩请布洛陀》中的一段精彩唱段:“蛟龙造河沟,九首龙造泉。造弯曲河流,造成滩成潭。造红晴鲢鱼,造泉水深潭。十水合成溪,十溪合成河,十河合成江,十江汇成海,十海汇成洋。” 如果说在云南富宁县发现的坡芽歌书是“十江汇成海”,㟖洛图符九歌便是“十海汇成洋”。一个村子挖掘出来的图符九歌,竟然多达近 1500 个图符,20000 多行壮歌,何其壮观,何其壮美!
令人惊叹的是,20000 多行的诗歌,囊括了壮族极其广泛久远的社会生活,展示了瑰丽磅礴的壮乡图景,令人赏心悦目。正如主编所说的: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的内容十分宏富深蓄。一个普通的壮族小山村传承、汇集的民歌,生动地展现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悲欢,可谓集壮族民歌之大成和壮族文化的渊薮。”㟖洛山歌自开天辟地唱起,历数婚姻、育儿、农耕、待客礼数、祝寿、丧葬,人的一生无法回避的经历尽在其中,充满了人生哲理。在细部的叙述中,展示了壮族纯朴的伦理道德,诸如婚恋要诚实重情,育儿要告诫儿女以“和”做人,劳作要“勤”,做人要行为端正,待客要深情厚意,敬老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,这些绵延千年的伦理道德,使壮乡成为中华民族团结和睦的模范。
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还给人以细腻的感受,对人、对人生的方方面面,关照得无以复加。其对人之真诚,其思考之细致,其审视之全面,体现了稻作民族的包容情怀。如情歌中赞美女方,就涉及对方的面貌、身材、神态、眉眼、歌声、话语、衣饰、家境、居住以及勤劳贤惠、心灵手巧……还要加上一些善意的打趣,表达爱慕之情含蓄而风趣。所有这一切,都来自稻作农耕的孕育。壮族和江南的越人,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发明水稻人工栽培的民族,漫长的稻作农耕,磨细了民族的性格。种植水稻和旱地农业不同,从浸种育秧开始,历经耙细秧田、垫底肥、耘田、插秧、除草、追肥、防虫、防旱、防鸟兽、护扬花、防倒伏、选新种、收割、打场、人库、防蠹虫等 20 多个程序,一刻也不能放松,每天都得到田头查看。所以农谚说“爱米勤查田,爱妻勤看丈母娘。”(Gyaez haeux cix cunz naz, gyaez baz cixcunz daiq)。长期的稻作农耕,磨砺了壮族人温和、细腻、勤俭、耐劳、内向、包容的民族性格,这些都生动地包含在《中国广南八宝岸洛图符九歌》里。
和壮族各地民歌、民间长诗相比,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有显著的特色,正如主编所归纳的,一是艺术的系统性。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以㟖洛一带生活为基础,广泛吸收了壮族不同支系、不同地域的民歌特色,从天地起源、人类繁衍到恋爱婚嫁、耕种收获、生老病死,融合成了完整的民歌体系,浓缩了壮民族的历史文化。二是句式结构灵活。打破了壮族传统民歌五言和七言的齐言体格式,虽以五言为主,但一言、二言、三言、四言、五言、六言、七言、八言、九言乃至十言以上频现,极富张力和弹性。单篇长少的为数十行,最多达到 200行。容量之大,他处罕见。三是多用虚拟手法。其他壮族地区的民歌,由于多出现于对歌场面,为了让对方易于理解,一般比较简朴、直接,少用大幅描绘和影射手法。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不同,往往通过虚拟的身世、家境、个人经历及虚构的场景来表达深挚的感情。特别是编情歌,其人物、情节和场景多为虚拟,借以表达真挚深沉的情感。因编造的情节中常常出现冲击心灵的戏剧性情节,往往能够打动对方,其欢令人开怀,其悲催人泪下。四是达到极致的夸饰手法。悲苦为天下之最,欢乐则神仙莫及,爱到欲生欲死,誓则梁祝共坟,布帕堪比绫罗绸缎,木楼犹如帝王宫殿……种种夸饰自然贴切,虚实相生,生活与艺术水乳交融。
《中国广南八宝㟖洛图符九歌》能够给人以特殊的感受,这源于云南文山这块土地上各族人民的非凡创造力。走进文山,但见峰峦叠翠,绿波如海,清流游弋,田园如画。在广南,独有世外桃源坝美,倘若陶潜在世,必定有《新桃花源记》流传。这块美丽的土地,最早是文山壮人先民开辟的。文山壮族的三大支系的祖先,在这块土地上创造了绚烂的文化,其中殊为难得的,就是他处罕见的㟖洛图符山歌。㟖洛人真是让人敬佩,他们竟然能发挥惊人的智慧,熔铸成 20000 多行精彩的诗歌,创造出了多达 1500 个图符。文山壮族人不但善于创造,也善于传承。今日的文山,千山万㟖依然洋溢着古老而新鲜的民族风情。